王座上的管花惜依旧瘦弱，一看便知常年缠绵病榻，却穿了一身寡瘦之人不太适合的大红大紫的华丽衣裳，加上矮小的身长，不止毫无端庄华贵之威仪，就连富态也没有半分可言。
乍一看好似半截屏风上挂了一叠随风飞扬的彩绸，颇有让人哭笑不得之感。
戚台寅瞥了一眼便是一惊，脸皮都差点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几乎竭尽了全力，才勉强藏住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去窥第二眼。
这第二眼，看见的便是管花惜那张脸上不知敷了多少层的粉。
戚台寅揣度她是想遮住自己那张蜡黄的脸色，可遮得着实有些过了头，再配以涂厚丹色口脂、面颊两酡红和浓得犹如两条倒插树枝的眉毛，看的戚台寅的腹部都不禁微微抽痛起来。
可因为那声“免礼”，他又不得不看。
随着这第三眼，看到的是管花惜的顾盼浅笑、伸手示意的戚台寅请起的动作，而那长脸上的粉皮甚至因为这过大的动作开始龟裂，“簌簌”往下掉。
戚台寅不止哑了，连手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简直像是到了那不可言说之地，遇到那门前迎来送往之人，饶是如他这般心绪不易外露之人亦惊呆了半晌，不止今夕是何夕。
“戚卿何故还不起身？可是有要事上达？”
管花惜只手扶完自己过宽的绫袖，又去扶那顶对她的脑袋和细脖颈都显得过于沉重的紫金小冠，在那如同雪花般纷飞落下的粉皮烘衬下，捏着细蚊般的声音问：
“戚卿是不是乏了？”
“呃……是，是。”戚台寅慌不迭点头，伶牙俐齿却跟舌头绊了个死结。
“戚卿征战甚久，常年驻守运河道，还一心记挂着本王安危，昼夜不息的辛苦赶来，本王就想戚卿怕是乏得紧了。”管惜花拈着声音，露出十分真诚地体恤臣下模样，道，“即便是有要事上达，也先请起来再说。要是跪得太久给跪坏了，本王可如何继续仰仗戚卿之才？”
戚台寅被那一声跟一声的“戚卿”唤得寒毛直立，骤然惊醒，勉强压下打寒噤的本能，飞速藏起自己脸上的情绪。
他起身立如松柏，躬身一揖到底，道：“微臣救驾来迟，王可曾受惊？”
戚台寅短短一句话，字字铿锵，言之凿凿，具是忠义之态，却是让管花惜想起了伤心事。
“唉！”丹壁上的管花惜发出一声长叹，连道了两声“不曾不曾”，这才伴着脸上纷飞落的雪花，小步挪下了王座。
她一路脚步虚浮的下了台阶，鬼影似的飘来到戚台寅面前，伸手虚扶了他一把，继续捏着细蚊般的声音说：“唉……那贼人具是可恶，我父王待他以仁，他却领兵逼宫入内，不止杀我父王，还弑尽我百余兄姐……呜呜。”
管花惜说到伤心之处，情真意切的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来不及掉落细粉被冲散，往她面上留下两道蜡黄的痕迹。
看得戚台寅的五脏六腑齐齐作痛，急忙垂首做沉痛状，同样装出十分真诚的面孔卖力演道：“王当以贵体为重，切莫伤心太过。”
“戚卿关怀，让本王甚是感动。”管惜花颔首，伴着雪花与蜡黄的泪痕轻轻颔首，却置若罔闻地犹自声泪俱下，“多亏瑞侯及时带人赶来相救，否则吾亦同兄姐命休矣，便是难与戚卿在此相见了……呜呜，瑞侯当真是无愧于父王中意的文武双全又骁勇善战的大忠臣呐！”
“……”
戚台寅听到此处终于不禁再度呆住。
那穆东来居然一夜之间成了大忠臣！？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房山怕不止刺了他的背和眼，恐怕还有他这双耳朵。
随着管惜花拭干自己面上泪痕的动作，也彻底擦掉了她脸上寡白的粉，看着到是没有方才那么倒胃口了。只是那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却经不住久病耗损，整张蜡黄的脸色，一看就是个命不久矣的痨鬼，丑得让戚台寅不忍多看。
等她一开口，早忘了自己方才哭了那一通，捏着的声音已经维持不住，露出了属于久病痨鬼的沙哑，自己却浑然不觉地继续嗔声唱道：
“戚卿与穆卿真乃我湘西双壁。有你二人辅佐本王，王座定能稳如五岳！”
戚台寅：“……”
戚台寅张了张嘴，竟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不说穆东来颠倒是非黑白将朝政玩弄于鼓掌之间，单就这位王的尊容就不止没有王族威仪，还能令人作呕，简直让他想当朝大唾一句，写那些赞“美人病中憔悴亦是美”的文章，真是误人子弟！
许久，他才勉强应道：
“臣，谢王上夸赞。臣，定为湘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当日，水军令代掌离开湘西王宫之时，整个人恍如行走在云端，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
戚台寅一步三打晃的回到了自己在王城中的府邸，脑袋里只有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自问，搅得他彻夜未眠。
一个掌控的军政两权的瑞侯在侧，一位对自己傀儡身份毫无自觉的病痨。
——如此之朝，如此之王，值得他继续效忠于否？
翌日，没等戚台寅从昨日的惊愕与疑问中缓过神来，就听管惜花的秘令已经送到了他的宅邸之中。
“水军令代掌戚台寅听诏！”
“逢此割据纷扰之时，戚台寅擅离职守，乃为不忠，殿前失仪，不叩拜于殿下，乱法理纲常在后，乃为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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