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淄州荒野，淄州兵城外驻扎的营帐。
淄州王刚抑住明面上的怒意，装出一脸和颜悦色，仔细问过申生为何开口就要“效忠白景”，只得到“申生少时曾经在神坛跪拜过白景风采”的种种说辞，越听越是头疼，直想吼他一顿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依旧没能试探出玄甲营的来历。
随后，张杞辰屏退左右，独自气势汹汹地穿过营帐，吓得值夜巡逻的州兵噤若寒蝉，恨不得当即绕道，却是避无可避，只能纷纷向淄州王行礼。
张杞辰一路摆手示意免礼，依照旁人所指，径直来到一处没有火把照亮的营帐背后，一把揪住蹲在帐后的某人后脖领，将他提了出来。
“宁不堪！”
“咳咳！别拽，勒住我脖子了！要勒死人了！张啰嗦，你要勒死我了……？”
周遭巡夜路过的兵卒听见都忍不住在心底直翻白眼：听听，这王喊大将军的名字中间加个不字也就算了，大将军喊王喊的那是什么鬼？
张杞辰把两眼发懵的宁堪扯到光亮下才松开手，差点被勒断气的宁堪只顾得上猛咳。
“跟我过来！”张杞辰没给宁堪说话的机会，直接冲他吼。
“咳……哦。”宁堪缓了一会儿气，慢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低着头跟在张杞辰身后。
他那一脸不情不愿又委屈十足地盯着脚尖外带小步挪着走的姿势，简直扭捏得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贵女。
张杞辰与宁堪身长几乎同等，步子自然不小。他还没走出十步远，就与宁堪拉开一大截距离，只得驻足、回头、一气呵成地再度吼：
“你腿折了吗！？”
宁堪委屈道：“没折。”
张杞辰继续吼：“那就走快点！”
“……哦。”宁堪不情不愿加大步子。
张杞辰站在原地等，直到宁堪跟上来才继续迈步。
他原本给宁堪堵得很狠，憋到之前呕出来一口血，稍微舒服了一点，现在简直又要给气呕一口。
想他好歹也是王了，以前在龙泉城，宁堪做错事他会骂，他话说重了也会去劝宁堪别跟自己计较。现下他跟宁堪之间，还是以前的龙泉总兵和副队那样吵个小架还要去劝的情况吗？
宁堪显然没长出这块脑子，完全考虑不到这一层，还是毫不顾忌。
“宁不堪，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长进？”张杞辰骂一半藏一半，心下十分愤愤不平地想：居然让那他这个当王的来找他这个当臣子的？谁给他那么大张的厚脸皮？真是想活活气死他然后自己上位吗！
“啊？”宁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长进什么？”
“根本毫无长进！”张杞辰给他盖棺定论。
“……”
宁堪觉得更委屈了。
想他这些年日日勤练武，闲暇都跟着白景大人学兵法诡道，不久前他还摸到了“闻一知十、行一算百”的兵诡门道，除开比以前能吃了些，自认也好歹多出点儿不少优点，已经算是长进不少，哪有张杞辰说的那么差？
可他不敢顶嘴，只能委屈地问：“这是要去哪儿？”
“回王帐。”张杞辰说。
“哦……”
于是宁堪拖着长音虚应着，顺带巴巴地跟着张杞辰，跟条小狗似的前后脚进了王帐。
他看着张杞辰屏退了左右，登时明白了他这是又要骂自己了。
张杞辰有个毛病，从来不当着面骂别人，只会拐弯抹角的训，唯独会骂宁堪，而且是破口大骂。
以前在龙泉城总兵府他骂人是张口就来，后来他成了淄州王，每次想骂宁堪的时候都会屏退左右。
不知是在给他自己留面子，还是给宁堪留面子？
行吧，骂就骂吧。宁堪认命地想。
他非常乖巧地替张杞辰放下王帐帘，垂头丧气的杵在门口，准备让淄州王殿下骂个够。
哪知道他在原地杵半天，却没听见张杞辰吐出半个字，忍不住纳闷地抬头去往张杞辰。
却见到张杞辰居然也是一言不发的干杵着，只是他这种刚吐过血又病着的人跟宁堪这种身强体壮的田埂杂草不同，不止嘴巴毫无血色，就连消瘦的脸庞都是一片惨白，看起来随时可能再厥过去。
可他却强忍着不适，一言不发的死盯着宁堪，反倒让宁堪手足无措起来。
宁堪绞尽脑汁又搜肠刮肚的想找点儿话来说，可惜没喝过多少墨水的脑子只有兵法，许久才挤出一问：
“你不是病着吗？怎么不歇着？要不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骂我？”
“……”
张杞辰无言地抬眼扫了宁堪一眼。
他从很早以前就觉得自己帐下这位大将军特别擅长惹人上火，现下又还发现他还特别不会说人话。
张杞辰觉得今天这一晚上，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省心的——包括宁堪这个罪魁祸首在内。而这位罪魁祸首始终没心没肺得那么理直气壮，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多么擅长给人添堵。
张杞辰的视线盯得宁堪如同芒刺在背，本来抬起来的脑袋逐渐又低了下去，到后来抬头偷瞄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了。
直到瞪够了宁堪，张杞辰才背身走向了挂着的地图面前，站在那里死盯着地图，既不动作也不说话。
宁堪不被瞪了反而更加忐忑，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又过了好一阵，张杞辰终于肯开尊口。
“宁不堪，你给我滚出去。”
“……？”
宁堪一头雾水，杵在原地没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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