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台寅即将停泊的北岸另一端——泊水南岸，一人正借长枪之锐扎入岸，这才找到着力点，攀上了湍急且漂满浮尸的血红泊水与北逻桐交界之岸。
他站定后抬手把散了糊在自己脸上的头发向后一扒，露出两道飞眉与英武硬朗的面孔——正是逻桐大将文少光。
在他的身后陆续有成千……不，是数万的逻桐水军爬上了岸。
“各伍各队，清点伤亡，速来报我。”他下令。
“是，将军。”
如波的声音扩散开来，周遭速速应之。
不一会儿，就已清点清楚，当即报到了他的面前。
“禀将军，我方于泊水布防的战船全部损毁，我等跳船及时，兵力损失不到一成。”
“很好。”此番折损如此之低，文少光十分满意。
湘西一心与逻桐血战，却不知逻桐根本是在故意引他们来交手，因而逻桐早就有备而来，损失的多数是船而非兵力。反观湘西，却损失了将进八成的战船，以及同样将进八成的水军兵力。
戚台寅或许长袖善舞，于兵法诡道却知之有限。他被穆东来临时赶鸭子上架，等同于一个半吊子在率领的湘西水军跟谋划多年且有备而来的逻桐交手，结果可想而知。
不说战时，就连战后，湘西那方一时清点出具体伤亡和损耗的数字。即是说：逻湘两郡彼此间连续三个昼夜的水上鏖战，其实都尽在文少光掌控之中，戚台寅只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待宰羔羊罢了。
如此一来，湘西的水军战力等于全军覆没，而文少光麾下的水军却只折损了一成而已。
意料之外的只有白景和武神的现身，幸而他们并未介入战局，只是旁观罢了。
“众将士就地扎营休整。”文少光道。
“是！”
文少光带领麾下前往既定地点扎营并等待新一轮消息更迭往来。
数日后，他陆续收到了房山、侯康等副将用雉鹰送来的消息。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算上侯康在淄州的布置以及房山带入湘西的兵力，北逻桐数月之内都再不需要堤防湘西与淄州，郡界线可以说是全无后顾之忧了。
“传令各桩，万事俱备，全军整备，依原计，倾巢攻之——”
文少光意气风发。
“先下嵩峻！”
“是！将军。”
近了。文少光想。人定胜天的时刻，真的越来越近了。
谋略、人心、兵力、失败以及接二连三的失败，依旧未曾泯灭逻桐占尽优势的事实，此前在嵩峻杀将自己个措手不及的端木落，也只是得了“天时”之助。那是白景之功劳，与嵩峻毫无干系。
八郡诸王，没有一个能与枭王殿下和闵先生的谋略相提并论，甚至对自己身在套中毫无所觉。
逻桐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甚至不惜放出江台尽那头容易失控的怪物，为的就是接下来的胜负。
白景。武神。
沁园。空蝉。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失败，以及他必须去为麾下复的仇，文少光一刻都未曾忘过。
此番他定会一雪前耻！
战湘西、定湘西、龙泉、泊水以及运河交界之地。
距渡头数十丈开外的泊水上、湘西众多的辎重船、载满伤兵的船之后半掩的那条小舟上，游祟寓意不明地轻声劝戚台寅。
“殿下已在岸上恭候多时，望戚大人三思而后行。”
“……”
戚台寅没有出声，甚至连额头都开始冒汗不止。
别说三思四思，就算百思，从他方才听到游祟委婉地泄漏给自己的消息后，就根本不敢去“行”。
戚台寅勉强定了下心神，再度悄悄地瞄了游祟一眼。他想问：你不是穆东来的走狗吗？就因为你父亲以前是水鬼？就因为我方才关心了自己麾下的水鬼，你就站在了我这边？我到底该不该信你？就凭你说我不坏，你就真的是在帮我？你当真不是在试探我于瑞侯衷心与否，实则是在借机找借口杀了我？
可是，人为刀俎他只是鱼肉。他对自己的身手颇有自知之明，游祟要杀他，只需要挥刀，不需要找借口。
戚台寅地质问到了嘴边直接打了个折弯，又被悉数咽回肚子里。因为那不止是在出卖游祟，还在违背他刚被夸过的、他心里最后坚持的那点赤子之意，那一点他固守不放的“好”。
游祟提点了他，他无论如何不能断绝对方的生路，也不想因此毁掉自己的一线生机。既然回到瑞侯麾下，无论忠心与否都是个死字，他就只能逃了。而他若是要逃，就只能趁现在、趁还未到渡头之时。否则等他靠岸，即便他麾下有无数愿意听命于他的水军，也会跟之前与逻桐的水上鏖战不同。
那三日的鏖战是白景和武神提前为他布置好的一切，他这个半吊子即便过去接手也不会有捉襟见肘之感，反而能借机脱困于牢狱——他当时所做的根本不是领军打仗，只是将一盘散沙的湘西水军诸小将拧成了一股。
戚台寅知道自己真正擅长的既不善战亦不是兵诡之道，若是只由他自己率领水军与穆东来交锋，根本敌不过数月就能拿下整个东龙泉的后者，这种令人钦羡的上兵伐谋之才，乃是自己此生都效仿不了的。
可是，龙泉已乱，天都府和开天闭锁，蜀地和嵩峻路途遥远，逻桐和虞宫更是不能回去，他能逃往何处？
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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