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寒初珞第三度目睹水患：第一度他与“他”一起救人了堤坝上的人；第二度他告诫自己必须麻木不仁，从而才能在这乱世独行；第三度恰在此时……他脑中一时旧事翻涌，无法动作。接着，他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皱着眉从彼端收回视线。
他当即想质问神魂是否“一念”动用了那非人的力量才会引来这场水患。
“你错了。”沁睚忻从他脸上读出意思。
寒初珞松下半口气，追问：“你的意思是……？”
“你猜。”
“……”
寒初珞在自己再度不禁动手跟沁睚忻打起来前，反复呼吸数次，这才勉强忍下火气。对方却是把他当乐子看。
正着问对方必定反着答，反着问对方必然什么都不答。寒初珞因此反复绞尽不多的脑汁，好不容易思考出了一个适合的法子。
“洛水枯涸期为何缩短了将近一半，这也可以人为？”他问。
“我若出手，就不会是一条小小洛水的事了。”沁睚忻说，“我到希望是我，可惜却是人为。”
寒初珞心口悬的剩下半口恶气终于是“呼”的吐出来了。对方还真没让他失望，他问是否往西，得到了往东的回答。
“嗯？你为何不生气？”这次到换成沁睚忻大为不解地看着寒初珞，没有如他所料那般见到对方气急败坏，他反而觉得无趣。
“你啊，真是……”寒初珞看着对方，无奈叹了一声，却没有再往下说。他在心下暗自摇头，着实不知面前这人到底有多幼稚，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些了。
这口气松下来后，他不禁好奇道：“究竟是谁，竟能让洛水枯涸期缩短近半？”
“你猜。”沁睚忻说。
寒初珞：“……”
好吧，又回到开头了。寒初珞无奈地心道，这神魂真是……让他除了在心下长叹，毫无办法。
对待这位不按理出牌的“孩童”，真是片刻都不能顺着对方的意思来，否则早晚得给他三言两语气死。
“接下来如何？”寒初珞耐着性子问。
“不如何。”沁睚忻说，“继续看戏。”
“……”
寒初珞哑了一阵。
“那可是开天宁家，是宁堪的……”
“宁堪与我何干？”
“……”
“你真以为能救得了他们？”
“我……”
他不知道。
数年以后，寒初珞方才知晓宁远大营的人不能救的原因。
他可以救乞丐救流民乃至于救流寇，唯独不能救还在两军交战之中的兵卒。因为只要他们不以生死分出胜负，宁远就不会对宁圩说出他们父亲当年夺印战的真相，宁远的兵卒也就没有哀兵必胜的“人和”，双方的中盘会回到最初的势均力敌之态，这场夺印战自然就必须继续下去，那宁远等人此前数月的布置肯定也会付之东流，而后胜负又会如何就很难预料了。
这便是真正的沙场。跟孩童在传说话本里看到的虚妄故事，几个将军之间的厮杀全无干系。当他们手中捏着那么多条人命的生死存亡，他们就没有一人会是纯粹的坦荡而英武。没有常胜将军嫩做不到所谓的兵不血刃，没有任何一位将军能从序盘到终局皆依靠一人之力……
开天宁家祖辈早已经看透这些，因而将家规的首条就定为：尽人事听天命。
从眼下的终盘来看，宁远作为这一代持有天命在身的开天元帅，已经依靠自己的手腕保住了她的帅印。而若是寒初珞出手，虽然她麾下人会少牺牲一些，却会被三百万天帝兵乃至全天下都唾骂为依靠武神寒初珞才能保全帅印的废物——恰如当初的宇烠与后来的宁圩，都是因为“沁园之主”在幕后推了宁远一把，助她平定了小开天的左边营叛乱，才种下了这场夺印战的祸端。
时乃命也。
有的时候，“非凡非人”的介入就是如此，不止毫无助益，反而会让凡人倾尽全力得以保全的东西顷刻间变得荡然无存。
……
“……龃龉一起，便有纷争，不过迟早之事。”
沁睚忻声音依旧悲悯而冷酷。
“区别不过是市井间为几个铜板的家财争个头破血流，开天宁家则是以数百万的血为自己表个流芳百世的威名罢了。”
他这副口吻依旧能轻而易举地让寒初珞气结。
“对这世间诸事，做壁上观是最好不过。”他说，“你不好好看戏就罢了，为何还要耽误我做壁上观？无趣。”
说罢他还嫌踩对方的痛脚不够狠，又用力补上一脚。
“怎么？”他问，“你莫不是在指望天魂会跟上次一样，陡然从我手里夺回主魂的位置，让你去救人？”
“没……”寒初珞在心底再度叹了一口长气。
如果他能打得过对方，肯定要先狠狠揍对方一顿再说，否则他真的早晚被这魂……这人给气死。
“许久未见天魂出现，他可还好？”寒初珞觉得自己问出口后也局的自己这话实在是有些古怪，可他当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问了。
“呵。天魂？”沁睚忻不屑地笑了一声。
“你可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几个字该如何写？”他借机毫不留情地嘲笑寒初珞，“上次关乎你的性命，天魂想保住你的命，所以才现身来帮你。这次与你的死活无关，他自然与我同道，不可能帮你。而且就算他占据这具躯壳，至多只有片刻罢了……他以后帮不了你了，你不如寄望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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