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陶琤擦头发的动作顿住，抽了毛巾下意识走了一步过来，又惊觉距离太近了些，站住了问，“发生什么了？”
廊灯昏黄，在两人身上洒落温暖柔光，唐圆黑琉璃似的眼珠倒映着陶琤的身影，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带着微不可察的苦恼问：“陶陶，为什么总是在离开啊？”
陶琤没听明白唐圆说的，有些茫然地反问了一声什么。
唐圆低下头抓着自己的衣角，指腹反复摩擦柔软的料子，慢慢道：“陶陶并不需要我在身边，我不存在……好像更好。”
从见面起，陶琤总是置身于摆脱不尽的漩涡中，身边人流来往不断，目光永远停留在别的地方，偶尔转来停在唐圆身上，很快就会被别的打断，转向了他处。
更说不上几句话。
唐圆恍惚回想到在研究所的日子，隔离罩外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碎碎的念叨，互相抱怨着生活琐事，偶尔眼神掠过来，看她的眼神仿若在看无机质的死物般淡漠。
数年来的隐忍，煎熬，蛰伏，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逃到能感受自己存在的地方，逃到自己能拥有姓名的地方去，而不是像一个无足轻重的物品般永无休止地被称以一串冰冷的编码数字。
等到终于逃出来了，怀揣着希冀站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陶琤的世界里却早已忘记了自己，妨论身边有着自己存在的位置了。
唐圆自有记忆起便在冷白色的封闭实验室里呆着了，从未习得人情世故，只有身边还有许多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时一个姐姐低声教予过一句话：
“你们乖些，痛不要喊，害怕难过也不要哭，更不能笑——他们让你们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反抗，不要有激烈的情绪，他们觉得你们乖巧，不是个麻烦，就会对你好些，留下你。”
那个姐姐没过多久被拖去了实验舱里，在透明的玻璃舱里痛苦嚎叫神情扭曲到了极致，形态恐怖似青鬼，十指在坚硬的玻璃上抓出长长的白痕，眼白死死地瞪着，把一众小孩吓得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只有唐圆记着那个姐姐的话，瞪大着眼捂着嘴，不敢让一丝声音泄露出来。
穿着白大褂的两人站在玻璃舱几米的距离外冷眼瞧着，讨论道：“这是上一批实验体的最后一个了吧，又失败了，希望新的一批能多挺点时间。”
“烦人，新一批又是一堆小孩儿，真不好管理。这一批I级实验让红衣服那个哭得最凶的先去，吵死了。”
不能喊痛，不能哭，不能笑——让他们觉得自己乖巧，自己就能留下来。
这样的想法深深烙印在唐圆的灵魂深处，虽然在寻找陶琤的短短几日里唐圆看到了很多人，他们毫无顾忌，在深夜的街边摊上碰着杯纵声大笑，在车站牌下拉着行李流着泪拥抱惜别，甚至笑闹的小孩奔跑着跌倒了，发出尖锐难听的嚎哭，却被接纳进了怜惜的怀抱里，让唐圆得到了原来哭笑和大声说话在外面的世界是被允许的认知，她在遇到陶琤后开始尝试着表露着自己的一丝情绪，却依旧克制，惴惴不安怕被当作不乖的孩子。
她艰难地，竭力地想要表现出正常的听话乖巧，想要在忘记了自己的陶琤身边留下来，却怔然发现即使跟在陶琤左右，陶琤的视线里却没有自己，总是在为各种事忙碌打转，自己却什么也不懂，更帮不上忙。
陶陶不需要我，那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唐圆迷茫了。
“傻姑娘瞎想什么呢，你当然得在了——”唐圆头发上被覆上温热的存在，被轻柔地揉了揉，耳边传来陶琤失笑的声音，“每个人都有着存在的意义，都被需要啊。不然我这两天拼死拼死的是在干嘛？不就是想要任何人继续活下去，都有存在的意义吗。”
你当然得在了——这句话蹿进唐圆的耳中被自动翻译成了你当然得呆在我身边了，眸中宛如燃尽的黑灰被风吹过复燃起了小小的火星。她结结巴巴继续问：“我，我也有存在意义吗？”
陶琤不假思索回：“肯定有啊。”
那，因为你，我有了存在的意义，也是可以的吗？
唐圆还未问出口，就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莫名加快了，砰砰直跳就像要跳出来般，她有些疑惑又局促地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不知道是否属于正常的范围。
陶琤眼里带着些许笑意，想了想道：“我啊，存在的意义大概是守护？守护更多人的生命——算了算了不说了，太矫情了。”
陶琤又揉了下唐圆软乎乎的头发，说：“存在的意义就算现在不清楚，也是可以慢慢找到的，不急。你啊别胡思乱想了，洗个痛痛快快的澡，先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听到没？”
唐圆傻乎乎点了头，陶琤才放下心来，交代了句不用等我就登登登下楼去了，从扔沙发上的那包里翻出件新的作战服，边套上边快步出门了。
唐圆站在二楼楼梯口，扶着雕花栏杆注视着陶琤的身影闯入夜色，有些怔怔。
守护更多人的生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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