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馥双眉一皱，道：“他干不干净与我何干，这个世上，谁又能是干净之人，守望黑暗才能更趋近光明。任谁都是这样，我又何必计较他干净与否？我只需知得他不曾害我，亦或是……”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亦或是，他不曾利用过我，便足矣。”
云息眼中无波，看不出情绪，只缓缓道：“你可听过‘野狐禅’？”
慕容馥面色微沉，点头道：“恩。”
她不明白他说起这个的缘故。
野狐禅取自一个著名的禅宗公案，百丈禅师每日上堂，见有一老者每每来听。一日，待他人散后，老者无走，禅师问他是谁。
那老者言：于五百年前曾住此山山有一方丈，云游僧问他：大修行的人也会落入因果吗？方丈道：不落因果。结果方丈因答得过分武断，而被罚做狐身五百世。累世累劫之后，他幻为人形。我便是那方丈。而今，我以同样的问题请教禅师。
法师一笑，答曰：不昧因果。
狐僧就此开悟，终于超脱轮回。
云息面色和煦，声音轻缓：“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世界上，你我对于任何事不能斩截地言说，更不应根据你看到的去评价一个人，因为你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对方想让你看到的。有些东西一旦分辨不清便下定论，代价重矣。”
慕容馥觉得他想法倒奇，别人看的是故事中的因果，而他看的是代价本身。她忽然觉得他是在感叹，但是不知在感叹檀静玉还是他自己，还是他想说，出身宫门的檀静玉也不会是好人。
她分不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檀静玉留给她的印象很好，与云息不同。一个青衫飘袂，玉箫乐曲，对月把酒，潇洒之极；一个华衣玉冠，温文尔雅，饮茶听曲，优雅完美。她一直觉得前者潇洒自如是真情流露，后者完美无缺落了刻意。可现在他却暗示她，所谓的真情流露也可能是着意为之。
或许细细想来云息也并非是坏人，他不过是利用过她几回而自己也利用过他，而且他的利用也不晦涩，他知道她看得清楚，于是倒也不去隐瞒。
云息将二人的关系形容成‘各取所需’其实说的对。一开始他就看得明朗，但在这份明朗之中，她却早早便给他安下了不可深进还有不是好人的审定，不管他做了什么，便都一个劲往坏处想去。
这样到底落了偏激，但很多人何尝不是如此。
云息眼眸深邃，低声道：“细细分辨，这天下哪个人的生命不是有秘密和谎言堆积而成。”
慕容馥未想得他会对她说得这般直白，心中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她对于他，何尝不是有许多隐瞒和秘密，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他的隐瞒与利用。
她凝眸看他，略微苦涩道：“巧妙算计地度过一生，又有何意义？不过是辗转腾挪的谋算技巧，谋划得越多，算计得越好，便离真相和本质越远。如果可以，我倒愿意笨拙而无知的人。”
奈何，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招惹，它就不会来。
她记得云息的一句话说得很对：并不是不在江湖上行走之人，便不是是非人。这句话还是她偷听而来。
云息微微侧过脸，幽深如潭的眼眸渐渐涌起浓云蔽日的惆怅。
慕容馥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他站在依旧站在房门口，微微走神。清泠的月辉地倾洒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颀长，看上去却是心意沉沉。
慕容馥走过身去，正面对着他。她看着他眉心的郁结，心中却是莫名一揪。月光倾泻拖出他修长的暗影，将她覆盖其中。影子在地上，两人合为一体。
她正想说什么，萧子岩已是遥遥走来，一身黛蓝长袍在月光恍映下，更衬得他神光外泄，气度不凡。
三人同进了门中，房门没有合上。
萧子岩走到云息面前，低声道：“公子，‘薛情’已自杀。”
云息此时此刻，已然无了方才神态，仿佛方才只不过是她的幻觉，依旧是那笑颜灼灼的云息，用属于他的优雅的语调，缓缓道：“该说的，可都说了？”
萧子岩看着慕容馥一眼。
云息道：“无妨。”
萧子岩道：“都说了，我也为小柔安排好。只不过，小柔告诉我，真正的薛情，不是她所杀，但是她进入休息室之时，薛情已经死了，咬舌自尽。”
云息眯眼，只“哦”了一声。
萧子岩继续道：“在巡捕房狱中，幸亏我们手脚快了些许，否则死的不是经过我们偷梁换柱的‘薛情’，而是小柔了。准备用‘薛情’换了小柔之前，风前辈已经在‘薛情’身上下了‘游刃’，天明时分自会刺上膻中穴。不过，有人却在牢里让她‘自杀’了。长老提醒，有细作混进。”
云息一怔，过了片刻后，悠悠道：“有趣、有趣。只怕接下来，还有的好戏呢。”
慕容馥看着他，眼中不解。
云息温柔一笑，眸中却闪动狠俊之色，这种目光仿佛能看透人的心魂骨血，未留分毫余地。
他淡淡道：“你知道什么是阴谋么，阴谋就是靠骗，将你的劣势转化为优势，能够做到，你就能拥有主权，杀死你任何想要杀死的人。”
慕容馥轻黯一笑，对上他的目光，道：“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云息笑容微微一敛，道：“所以不能忘记的一点是，你会算计，别人也会，彼此间比的是，谁更加智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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