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出来，曹成北立刻换了副神色，许承泽和林月汐二人皆知他心中烦躁，便也不敢多言惊扰他。
王异和谢青两人的态度多少让人安心，许承泽清楚，卢和豫自然是在其中说了话的，说不定那个林先生也帮了忙，只是林先生应该劝服的倒不是王异和谢青两个废物，而是洛阳来的那个。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色性大发去了香雾街，谁也不清楚。
能够被派到洛阳来查问贾文柏的案子，自然是深受倚重，那么便不可能是这般只顾贪图享乐之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又去做了什么？
这些话，许承泽是不敢跟任何人说的，他想林月汐应该也想到这些了，不然不会如此不安。
魏兴生见三人出来，拉着牛车往这边过来，一边走一边在三人脸上流连，见他们皆是一副凝重神色，不敢多问，将牛车在不远处停下，等着他们过来。
“既然都是金詹所为，那北爷大可放心，此事北东西南帮顶多算个帮凶，北爷重情重义这谁都知道，那也是有情可原的事情，我想那季大人大抵也不会抓着这个不放的。”
王异说着话的时候，朝着曹成北挤眉弄眼了许久。许承泽替他谢过王异，曹成北依旧一句话没有说。
金詹是逃不掉了。
走到牛车前，曹成北忽然住了脚，微微仰面看着冬日苍白的太阳。
为他人顶罪毁了他一辈子，到如今陷入困境，竟然也要别人替自己顶罪。那自己和本该千刀万剐的贾文柏有什么区别！
他一拳砸在了牛车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右臂在寒风里抖了抖。
他沉沉地闭上眼。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去，告诉王异，告诉谢青，告诉那个藏在书柜后只露出半点衣角的人，杀死沈治的人就是他曹成北，沈治该死，是他该死！
而这话，却只敢从喉咙里咽到心里去，他抬头看了看脸前的三个人，看着他们关切又焦灼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能死。所以他不能说出来，就如朝廷钦使就躲在书柜后听着几人的谈话一样，只能烂在心里，谁也不能提起。
他缓缓收回拳头，指节生生地磕在木板上，泛起一圈红晕。
“走吧。”这两个字像是自他喉咙里呜咽出来的那般低沉。
魏兴生闻言，立刻去牵了牛，等三人上车，他也跳了上去。
那夜的雪已经化了大半，只是天气一暖，路上到处都是泥泞。牛车就在泥泞里摇摇晃晃地往乌角镇去。
曹成北的头贴在车壁上，两眼失神，头随着车子晃来晃去。
林月汐和许承泽坐在两侧，皆垂着头，各自在心中盘算着。
许久，曹成北忽然开口道：“金詹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想补偿点儿什么都不行。”
许承泽犹豫许久，答道：“我已经叫人打了上好的棺木，也选了块······”
墓地二字还未出口，曹成北又道：“他不该死。”
林月汐惊慌地抬起头来，她实在是担心他突然改了主意。
许承泽亦愣了愣，道：“该死的是沈治。”
曹成北将头歪到一边去，缓缓闭上了眼睛。许承泽看了看林月汐，二人皆有些慌乱。这事儿本就还没有尘埃落定，就算是王异谢青两人承诺了什么，那个姓季的钦使能不能饶过他还是不定数，若此时他反悔······
曹成北睁开眼，看着二人神色，无力地笑了笑：“都走到这里了，我回不去了，你们不用担心。”
林月汐微微起身，挪到了他身边，伸手抚住他的冰凉的手背。
“此事一了，我们就走，再也不回这个地方，再也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声音轻柔，抚在他耳边，抚在他心上。
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林月汐，微微点点头，“再也不回来。”说罢，他抬起手想抚一抚她的头发，手悬在半空愣了许久，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头，“还真是舍不得这个地方。”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许承泽轻声道，“不过是一片焦土，一城荒芜。”
他笑了笑，“许先生还是如此爱吊书袋。”
“这可不是吊书袋。”许承泽反驳道，“有感而发而已。”
“我说不过你。”他认输。
他们初次相见就如这般。
打嘴仗曹成北输了，收了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实则心思深沉的许先生。
他诚心服他，他亦实心帮他。
“若不是你交代了我，我也早就想离开这里了，这里的空气，都让人窒息。”许承泽撩开围帘，看着帘外的泥土，枯枝，烂叶。
曹成北看着许承泽一副深沉的模样，立刻笑了笑，往林月汐耳边凑了凑，轻声道：“不过就是个穷酸书生，从来都没变过。其实我特别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书生。”
许承泽隐隐约约听见了“穷酸书生”四个字，连忙放下帘子，微微皱着眉头看向正笑着看着自己的二人，猜测两人说的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轻轻掸了掸衣裳，道：“有些人呢，到死也改不了一副臭德行。”
林月汐脸色忽地一沉，正色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听着不舒服。”
许承泽一愣，脸上笑意也僵住了，许久他咳了两声，又道：“快到了。”
“是啊，快到了。”曹成北附和道。
说着话，魏兴生将牛车赶得慢了些，他在外面道：“北爷，他们出来接咱们了。”
曹成北闻言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笑道：“瞧瞧，他们都等着看我死没死呢！”说着，他转过脸来，见林月汐一脸的阴沉，笑了笑，又道：“开玩笑呢，别当真。”
魏兴生高声跟围上来的人招呼一声，跳下了车拉着牛车往边上靠了靠。
三人下车，皆已换上一副喜庆的模样。
曹成北朝钱童挥了挥手，钱童拄着拐迅速地跳到了他身边，曹成北勾住他的肩头道：“你小子倒是喜欢凑热闹！”
钱童笑着：“我不是挂念北爷吗！”
曹成北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身边拉了拉，低声道：“我又把三爷惹生气了，你替我劝劝？”
钱童歪过头去看了看林月汐，林月汐也正歪头看着他们两个，钱童立刻笑道：“没问题！”
曹成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看着他一拐一拐地凑到林月汐身边，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两三句过后，两人竟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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