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记起。
请不要记起。
这次的相聚,时间比前几次都要短,只有三天。
“只能待三天?你在路上就要花两三天。”珰珰大是心疼,“既然没有空,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急?”
“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说过,五月廿三是你的生辰。”哥舒唱道,眼里有细细的柔情,“今天已经是五月廿二。”
“我忘了。”珰珰坦白地说,“哎,‘珰珰’是我的名字,五月廿三是我的生辰,唱,什么都是你给我的。”
哥舒唱没有答话,喝了口茶,问:“你想要什么寿礼?”
“没什么啦。”她的手绕着他的脖子,“你都把自己送过来啦。”
“我陪你逛街好吗?”
“真的?!我没有听错吧?”珰珰又惊又喜,“我可以出门吗?不用担心被人注意吗?”
哥舒唱低了低头,握住她的手,有点忧伤,“我是说晚上。”
“晚上也行啦!”能够光明正大地同唱逛街,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啊!
晚上珰珰格外打扮,哥舒唱在她面前半蹲下。
“干什么?”
“背你。”
珰珰甜蜜地爬上他的背。
他取出一根长长的带子,将两人的腰都上绑了一圈。
“这又是干什么?”
他却没有说话,绑好后,道:“抱紧我。”
珰珰抱紧他。
“闭上眼睛。”他又吩咐。
她闭上眼睛。
身子轻轻一顿,耳旁呼呼风响,她吓了一跳,睁开眼。
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连绵的屋宇,飞翘的屋檐在夜色里看起来像一只只振翅的鸟。昏黄灯火,星星盏盏,像无数只眼睛。
天上,繁星点点,一带银河,横过天际。
初夏时候的晚风清凉,吹得衣带与发丝飘飘欲举。
珰珰几乎忍不住喊出来。
他们站在别人的屋顶上。
这些屋子天天看到,然而没有想到,换了一个角度看,世界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
哥舒唱的足尖在瓦檐上轻轻一点,身子凌空拔起,她张开双臂,风鼓起她的袖子,就像鸟儿的翅膀。
她,飞起来了!
她欢快地笑着,这笑声像珍珠,一颗颗洒进人家的窗子里,有人推开窗户,只见一只大鸟在屋顶上斜飞而过。第二天,满座小镇都有了鸟妖出现的传说。
然而现在还是夜晚,珰珰快乐地伏在哥舒唱的背上,用力地亲他的面颊,大声道:“唱,唱,你真是太好啦!”
这样的欢喜和快乐,像是鼓风的帆,胸膛都要胀破。
哥舒唱微微地笑了,英武的面庞上似有光芒,他问:“珰珰,你开心吗?”
“开心!开心死啦!”
他的嘴唇没有动,她却听到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样的回音——
——“嗯,你要背我一辈子。”
——“一辈子!”
这是她心里期待的话吧?然而唱是最不会甜言蜜语的啊,这种话他当然说不出口。
这一定是他心里的声音,一不小心,就被她听到了。
哥舒唱的足尖踏过屋顶,小镇似安眠的婴儿,静谧极了。
他们都不知道,这样的小镇,除了酒楼和赌场,晚上是没有地方可逛的。
所以哥舒唱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灯火密集的街市。
然而这有什么关系?伏在他背上的珰珰那么快乐,他最好可以一起飞翔下去,永不停歇。
三天后哥舒唱便要赶回京城。
珰珰看着他束好衣服,接过马鞭。
“回房间去。”哥舒唱说,是命令,“不要看着我走。”
她不肯。
他摇摇头,打横抱起她,将她送进房间,放在床上。
她眼睁睁看着他退出房门,身影消失。
墨色衣衫,身形颀长。珰珰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她确信,这个男人的身上有自己的一半魂魄,每一次的分离对她来说都像是酷刑,她忍不住冲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他倏地回身。
珰珰扑进他的怀里,眼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越是伤心,越是会舍不得。她应该吸吸鼻子,大声让他走开。
坚强一点,哪怕是故作的坚强。
可是这次做不到。失落的记忆是一片微茫的雾,笼住她的全身,唯有抓住唱才可以对抗那样强烈的虚无感,她不想放手。
如果你离开,我又会陷入对过去记忆的艰苦捕捉里。
明明眷恋,却要割舍。那种感觉她不想要,就像同他分离时的感觉一样。
哥舒唱的眼眶红了红,忽然把随身的匕首取出来,交给她。
她有些愕然。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他沉声道,“一个月之后,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如果做不到,你就杀了我。”说完,他转身而去。
步子踏得特别大,有决裂的情绪在里面。
她握着匕首,怔怔地望着他。
这样许诺,重大坚决得令人悲伤。
杀……唱?
可是在那握住匕首的一刹那,心中莫名地划过一道悲壮的恨意,“杀了他!”咬牙切齿,是谁的声音?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念头。
怎么可能?
哥舒唱打马远去,背影是坚毅的。充满力量也充满负担。
辞官,拒绝公主的婚事,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珰珰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
只许他娶她一个人。他不可以有别的女人。
这样的想法,会不会令他太为难?
然而扪心自问,她受得了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吗?
不,不可以。
她握着匕首,眼眸浓碧,心中的念头已经成形。
——唱,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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