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的空气几乎是凝固的，江迢觉得自己仿佛正呆在真空里。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侧脸缓慢向下流淌，他伸手抹了一把，是血。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和程元在走廊上，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身体撞向墙面，程元鼻梁骨折，他则是额头挂了彩。
但是江迢知道，恰恰是那面墙救了他们的命，因为墙里面的老陶，现在正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血蹭在他的蓝色制服衬衫上，现在已经变成了深紫色，那是老陶的血。
他和程元两个人把老陶从铁皮柜子下面拖出来的时候，已经认不出昔日同事的模样。
江迢从来不知道原来血的味道如此令人恐惧。
他弯着腰坐在那里，手臂搭在腿上，只觉得连周围白色的墙壁和蓝色的地砖都染上了一层淡红，仿佛刚刚被血水洗过。
一旁的程元弓着背，把头埋进掌心，像一只垂死的虾米，宋敬行则始终面向窗外站立，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在呼吸。
“手术中的灯牌熄灭，江迢心里一沉，太快了，老陶送进去还不到半小时。
但他还是迅速站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跑到门口等着医生出来，然后等医生告诉他们，奇迹偶尔也会发生。
然而医生并未开口，只是沉痛的摇了摇头。
程元第一个蹲下去，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呜咽。
江迢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右手被温暖的掌心握住，是林舒夭来了。
他迟钝的回头，望进她温柔又哀伤的眼底。
程元嘶哑的声音从齿缝中透出，“是我要去打球……是我让老陶帮忙拿球鞋……是我害了他……”
江迢反手抓住了林舒夭的手腕，他知道林舒夭爱干净，而他的手上脸上全是血，可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仅存的浮木，明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林舒夭并没有开口，只是双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腰，手掌熨帖着他的后背，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紧绷的弦在这一刻骤然断裂，江迢心里一松，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老陶的妻子和父母还在赶来的路上，宋敬行让他们两个先回去，自己留下等候，但是江迢跟程元谁也不肯走。
宋敬行无奈的说道，“最起码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你这还流血呢！还有你，这鼻子得带护具啊。”
“死不了。”程元红着眼睛冷声道，“我回局里看录像。”
“余思磊跟林小寻还有徐岩以已经在逐帧看录像了。”宋敬行说着，“刚刚局里来电话，炸弹被证实了和上一次在地铁站找到的类似，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
“连警察局他都敢来。”程元攥紧拳头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我就算不吃不睡，也要找到这个人渣！”
江迢已经冷静下来了，可能是因为刚刚的拥抱，也可能是林舒夭陪在身边的缘故，他释放了巨变下喷薄而出的感情，得以回归理性，用逻辑思维重新分析出案情。
“宋队，你上次开储物柜是什么时候？”
“两周前的周一，那天下雨，我早起没带伞，下班的时候去柜子里拿备用伞。‘’
“太好了，”程元说，“警局的监控录像能储存三十天，我们一定能在视频里发现凶手！‘’
“值班室里没有监控，只能看走廊里的，每天有那么多人经过......”江迢摇摇头，低声说：“而且你看得到他，未必能认出他。‘’
“什么意思？‘’
“凶手脸上不会写字。”江迢唇角紧绷，舌头也在抗拒，但他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我怀疑凶手是自己人。‘’
程元大惊失色，“自己人？‘’
“一周多前我们来医院见全毅宏的时候，他就已经警告说我们被盯上了。当时我以为他在虚张声势，现在看来......”江迢边想边说，所以听来很像自言自语，“我们'指谁？当时只有我和程元在场，那么自然是指警察。他为什么这样确定？因为他认识这个人，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潜伏在我们身边，并且得到了我们的信任。‘’
程元问：“会不会是凶手自己弄错了柜子？”
“那上面有名牌，怎么可能会弄错？”
“那会不会是因为宋队你平时不锁柜子，凶手为了方便临时改变了目标？”
宋敬行苦笑：“他连炸弹这么复杂的东西都搞得出来，难道还会怕撬锁？”
他转向江迢，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是江队，你为什么认为是自己人干的？全毅宏死了，他手下报复警察也说得过去啊。‘’
“没错，但不会有人蠢到把炸弹装在警察局里，风险太高，他们完全可以等我们下班后尾随，在偏僻地方动手，或者……”
江迢看了一眼林舒夭，声音低沉：“或者以警方家属为目标，实施报复。既然敢闯虎穴，说明很熟悉警局，可以自由进出，至少应该是一个出现在警察局也不显得突兀的人，那必定就是自己人，或者其他政府机关经常过来办事的访客。我们要看监控录像，也要看访客记录。‘’
宋敬行疲惫地点头，看了看手机，说道，“老陶家人过来了，你们先回去吧，顺道把伤口处理一下，我通知完他们还得回局里。”不用想都知道警局门口现在有多少媒体记者，宋敬行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创伤科的医生帮江迢重新包扎了伤口，程元的鼻子则要多花点时间，江迢本打算陪着他，但林梦初很快赶到了。
江迢又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老陶的不幸是意外，不是他的错，该被谴责和惩罚的人是放炸弹的凶手，见程元情绪渐渐平复，才放心离开。
林舒夭虽然一整晚都很安静，却始终与他形影不离。两人并排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抬头看不见星星和月亮，但夜空依然被城市的灯光照亮，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但江迢知道，对于某些人来说，一切都变了，他们永远失去了儿子、丈夫和父亲，在这样静谧又热闹的夜晚，他们被命运无情地推入地狱，余生都将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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