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公主也没想到，沦为阶下囚的这日，这位夫君，还会屈尊降贵来探望她。
牢狱中的铁索被打开，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却一时无言。
驸马爷邓玉树站在门外半响，才提着食盒走进去。
牢狱中的条件十分差，没有高榻软枕，也没有精致的物件摆设，吃喝拉撒全都在这里头解决。
邓玉树不过一眼，就将里头情形看了个遍，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就是难受。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万事都要求好的公主，却不得不栖身在这样不堪的地方。
食盒里装的都是明月公主爱吃的，摆了满满一小几。
“都是公主爱吃的，多少用点。”
邓玉树把玉箸递给明月公主，这才说了进大狱后的第一句话。
明月公主身上的华服不在，珠钗首饰尽褪，面上的妆容也洗得干干净净。
瞧着素净了，人也清爽了，眉宇间更是不见往日的强势。
她接过玉箸，指尖却忍不住发颤：“你来做什么。”
不等邓玉树开口，眼中沁泪的笑道：“我们夫妻多年，便是没得感情也有亲情，我落到如此地步，难道你也要看笑话。”
邓玉树垂着眼眸，半响都没作声。
他给明月公主夹了一块虾仁，半响才道：“你从前虽也有小性子，但素来拎得清，如今沦落到此地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眸中的光一点点散尽，邓玉树将手中的筷子一搁，又从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来。
两只白玉酒盏斟满，他颤声道：“我不是看你笑话的，夫妻一体，你落了难，我自然是要同你共进退的。”
明月公主垂眸看得一眼他斟满的酒盏，面上依旧笑着，眼里却尽是泪。
“好，好，好，好一个共进退……”
什么狗屁共进退，不过是拿他的命，来换邓家的平安罢了。
她是当朝的明月公主，也是邓家的媳妇，干出这等泼天祸事来，想要保全邓家，便要舍弃棋子。
邓玉树，就是邓家舍弃的那枚棋子。
明月公主从邓玉树手里接过酒盏，问道：“你觉得你同我共进退了，当今圣上就能放过邓家吗？”
她提醒道：“我干的，可是放任刺客，前去刺杀皇帝，杀头灭族的罪……”
邓玉树的手明显一颤，眼圈也有些泛红。
声音咽哽道：“明月，世间道路千万条，何必要走极端，放过大家，放过你，放过我难道不好吗？”
“不好！”明月公主脸色骤变，周身布满寒霜。
“你让我放过你，放过邓家，你们何时放过我。”
她情绪激动，言辞犀利。
“因为我不能生，你就找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羞辱我，来恶心我，邓玉树，你的勇气是谁给的……”
明月公主指着自己心口，恶声道：“是我，是我一腔真心给你堆砌起来的，这世间谁都能指责我，唯独你不行。”
邓玉树痛苦的闭上眸子，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他如何不知，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可是，从前他认识的明月公主，也不是这样的。
她有小性子，但也善良，虽有骄傲，但也会顾全大家的体面。
是何时开始，她变成这样了。
邓玉树不敢想，也不想去想，他举起酒盏，就要饮下杯中酒。
不曾想，明月公主伸手却将他手中酒盏打翻。
一盏清酒撒在地上，散出阵阵酒气。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往昔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也一点点的复苏。
从前，二人之间并不是只有针锋相对，还有琴瑟和鸣，恩爱不疑的时候。
邓玉树张张口，下意识的唤得一句：“明儿……”
只这么一句，明月公主变成石头的心，又渐渐回暖了。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邓玉树，自嘲的一笑，开口赶人：“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邓玉树坐着不动：“我说过，我会同你共进退的。”
“不需要。”明月公主怒喝一声：“你不配，你让我感觉到恶心。”
对上邓玉树那通红的眸子，明月公主复又收回目光。
她道：“你走吧，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尽量不连累你们邓家，你走吧。”
邓玉树解释道：“明儿，我虽有意保全邓家，可也是真心实意，想与你共进退的。”
明月公主冷笑：“怎么，你成了我这辈子的污点，难道我死了，还要脏了我的黄泉路？”
邓玉树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他站起身来，缓步迈出去，不知为何，脚步竟也犹如千金重。
明月公主强忍着没有看他，反而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
那是早年，邓玉树送她的生辰礼物。
这么多年来，即便是夫妻二人离了心，她也不舍得扔掉。
指尖在玉镯上摩挲，那些个快乐的记忆便涌上心头，但很快又被那些痛苦淹没。
她闭着眼睛，猛的将玉镯往墙壁上砸去，只听得一声清脆，跌落在地的，便已是玉碎。
邓玉树猛然回头，瞧见明月公主拾起拾起酒盏，毫不犹豫饮尽杯中酒。
声音薄凉，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畅快。
“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遇见你，遇不到你，我的人生也不会成为一个笑话。”
邓玉树心中一痛，喉咙梗得发疼，鼻尖酸涩难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是了，他负了她。
从前山盟海誓从他口中说出，如今薄情寡义的，也是他。
笑话，大家都是笑话，都活成了笑话。
邓玉树站在牢狱前，眼睁睁的看着明月公主饮下那杯毒酒后毒发身亡。
他摸了摸依旧发疼的心口，喃喃道：“若有来世，我也愿你平安喜乐，觅得良人，顺遂一生。”
黑漆漆的血自唇角溢出，染得白袍上一片污色。
他痛苦的靠在牢狱的栏杆上，一点点的坐到地上，却还强忍着一口气。
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脏了你的黄泉路，你先走，别回头，就永永远远的看不见我。”
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散尽，邓玉树却好似看见了漫天的桃花飞扬。
那个一身傲气的姑娘，穿着热烈的石榴裙，在桃花树下翩翩起舞。
银铃笑声，翩翩舞姿，每一帧都叫人挪不开眼。
邓玉树突然想起来，他是喜欢明月的，是真心爱过她的。
心头生出悔意，也不明白，那么好一个姑娘，他为什么要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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