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撒在元洛微微扬起的脸上,白裳垂眸瞧他,恍惚了下。
多年前孱弱瞎眼的少年,受了无数雷劫成为新一代的神尊,世上再去人敢轻视他分毫。
陪着她进过波诡云谲的八卦青霜伞,也曾于危难之中破解先天月读图,受万世雷劫劈开万劫雷狱,这些她都记得。
白裳眼底闪过几丝悲悯,手自元洛眼前挥过,缓缓道:“不爱的。”
情之一字,该是谨慎。
元洛意识渐渐模糊,缓缓闭上了眼睛,被白裳放在床上,她指尖落在元洛眉心。
“我没有沈泽的醉生梦死,但至少我能为你拔出情丝……”
风自窗外吹了进来,夜间的寒意越发浓烈起来。
白裳闭上眼睛,透过指尖,神魂钻入元洛的识海。
冰寒刺骨,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际掉落下来。
她掀开眼皮,被冷得搓了搓手臂,雪花落在她身上,入眼便是参天冰雪树木,荧白而透明。
“怎么回事?他的识海怎么这么冷?”白裳忍不住搓了搓手,浑身都忍不住发抖起来:“他这里怎么比修无情道还冷……”
昔年她曾自行拔除过情根,试验之前,自是观察过旁人的情根。
即便是神仙,多多少少都有些情根,只没人情根生长得不尽相同。
有的情根生长得似炼狱里攀爬的植物,有的似郁郁葱葱的树林,有的则似平静无波的浩瀚海域,有的是荒原……
而她的,情丝生长在熔岩遍布的山洞里,被锁链层层缠绕。
她抬眸,望着冰寒的树木,伸手抚了抚,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这是……”
触及那一瞬间,树木上闪过淡淡的光,隐隐有字样显露出来。
白裳。
“这是他的情根?”白裳抬眸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树林,眸光微闪:“怎么会这么多?”
神族,修炼断七情,绝六欲,方能修得大造化。
即便生情丝,也不过是细细如丝,再不然,生得似百来根藤蔓般长,也便于斩断。
可这千千万万根粗壮的情根,她如何能劈得断。
她一掌劈在跟前的树木上,那树木一动不动,情根里蕴含的力量将她给震开。
“如果,用火呢?”白裳掐诀,朝跟前的树丢了团三昧真火上去。
冰寒的树木瞬间在火势下融化起来,火焰里的水汽蒸腾,闪现着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天际传开稚嫩的少年声音。
——“洛洛,你在山下等我吧,我这里有一柄神器,你拿着它,便可相护一二,这山上危险重重,你还是别跟我去了。”
——“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跟你上去。”
——“洛洛,乖。”
——“我要跟你上去。我害怕。”
白裳听到涤荡在上空的声音,能察觉到那少年心尖担忧忐忑,纵然只是少年,亦想将她护上一护。
她心底有些动摇,旋即又甩了一团三昧真火朝树木而去,蒸腾的雾气越发浓重。
蒸腾的雾气里,模模糊糊有了画面。
拔出紫电青霜那唇间,他视线里看着惊慌失措的白裳冲过来,白衣翩翩,衣袂飘飘。
——白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白裳顿了顿,紧接着画面是她离开后,他按捺不住窜进树林里四处寻找,也不知到了多久,就算遇到了妖怪也不跑,冲上去被吸了灵气,拽着问她的消息。
那座山,踏遍了他的踪迹,后来他就不找了,日日在破庙里修炼法术。
有妖怪占山为王,他被丢下了山,他就学习更高深的法术将妖怪们撵走。
后来,他不再山上等她了,拿着长萧出了山,不知走了多少地方,总是要寻她。
然后,他找到了九阙。
九阙喝了口酒,抱着那只白猫笑了笑:“那位姑娘天赋异禀,该是飞升了,神界要斩断七情六欲,不得乱改凡人命格。你若要寻她,恐怕得去神界。”
三九雷劫劈下来,他被劈得几乎去了半条命。
被封泽天浩海元君时,他当然认不出她来。
似她这等修炼化境的上神,纵然凡人见她第一眼惊为天人,可转瞬便会忘得厉害,甚至大多当做普通人的面容,越长,面容便会越来越模糊。
他,脑子里,对过往的执着只会化为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更何况,她乃是北荒鼎鼎有名的荒主,镇守北荒,岂会入凡间行走。
晁偕婚宴上,断云匕无意中拨划出,就那瞬间,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情根上的火焰熄灭,被融化的地方瞬间又生长凝固起来,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白裳朝后退了半步,她化作流光出了元洛的识海,重回了躯体。
她望了望月华下沉睡过去的元洛,伸手犹豫了下,抚上他的脸,眼眶发热,倏然笑了声。
“谢谢你,好记得我。”
白裳为他掖好被子,转身出了寝殿,望着擎苍宫上空一层薄薄的结界,闭眼化成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方才进元洛识海动用三昧真火,耗费了不少灵力,眼下她只能变成麻雀飞回苍衡山了。
飞出北海飞了半个时辰,她破水而出,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哗啦啦冲洗着大地。
“我这也太倒霉了吧!”白裳扑腾着翅膀朝树林里钻,就嗅到不远处海岸上站着一袭青衣撑着伞的女子。
白裳抬眸便见朦胧雨水中,朝颜抿唇皱眉,神思恍惚的望着北海海面。
她连忙抖了抖水,扑腾着翅膀就朝朝颜飞过去,一双爪子死死抓着伞骨,“躲雨躲雨!”
朝颜被抖了一脸水,听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倒也不生气,冲它淡淡笑了笑,“你也觉得雨太大了对不对?”
“我们回去吧。”她伸出食指,一缕仙气落在麻雀身上,瞬间驱散它身上的雨水。
湿淋淋的身体顿时变得暖和起来,白裳撒开伞骨,落在朝颜肩膀道谢。
当初在先天月读图,当真没白救她。
朝颜扯了抹笑,脸色有些苍白,“走吧。”
白裳躲雨,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懒洋洋更想睡一脚,索性趴在她肩头。
不多时,朝颜撑着伞进了城镇,雨便吓得更大了,不少人躲在客栈里歇脚。
“砰——”
白裳被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抬眸就见不远处倾盆大雨中,身着红黑相间衣衫的伏河浑身湿透了,跪在地上正捡碎掉的坛子里的酒喝。
后面追上来的人顾不得雨水,凶神恶煞的逼债,大底是偷酒不给钱。
那些拳头对伏河来说就像是挠痒痒似的,他跪在长街上,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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