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空城有条寻常的街，名为羊角街。
明青玉的家便在这条街上。
晨起，她去城外练了会儿功，回来时顺道在街边小铺里买了包子和粥，捧着回到了家里。
开锁，推门，走入小院，回身正要关门时，她发现街上有位老人在看着自己。她陡然一惊，因为她认得那人。
那人叫赵轩然，是应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一。
甚至有许多人认为，他其实当是应国之中，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唯一一位。
“您怎么来了？”明青玉惊讶地问。
“来看看殿下。”赵轩然道。
“您还没吃饭吧？”明青玉有些忐忑，不知说什么好。
赵轩然笑着点头。
“那……”明青玉道：“一起？”
“好。”赵轩然缓步向前，走入院中。
屋内，明青玉摆好了碗筷，将粥分成了两份。
只是包子刚好够她一人用，若分成两份，只怕两人都吃不饱。她请赵轩然安坐，打算再去买一份。
赵轩然摇头：“有这半碗粥便好了。人老了，饭量也小了。”
说着捧起碗，很认真地喝了起来。
两人便这么坐着，慢慢地吃了一餐。
饭后明青玉收拾碗筷，赵轩然则抬头打量这屋子里的布置。
屋里的装饰很是朴素，与城中许多寻常家庭无异。里间的门半掩着，赵轩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隐约看到了桌上的灵位。
然后他起身，冲着那半掩的门拱手一礼。
明青玉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眼圈微微发红。
“你是否怪他？”赵轩然转回身来问。
明青玉一时沉默。
赵轩然没有说“他”是谁，但她却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初时是有些怪的。”她道，“但每当我抱怨，母亲便会开导。母亲临终之前，也还是欢喜的。她说她的人生因此而变得不一般，比安稳老死于宫中，不知强了几千几万倍。”
“你觉得呢？”赵轩然问。
明青玉道：“我说不清。无论如何，那是长辈们的恩怨，容不得我插什么手。”
“可此事与你有关。”赵轩然道。
明青玉道：“我有母亲，但没有父亲。我想有个父亲。”
她看着赵轩然，眼里有泪光闪烁。
两人便这么对视着，许久之后，赵轩然示意她坐下。
“跟我说说你对那三位的看法吧。”赵轩然道。
他没说“那三位”是哪三位，但明青玉却明白。她想想道：“这些事轮不到我说吧？”
赵轩然道：“只是随便说说。寻常聊天。”
明青玉又想了想，便不急不徐地说了起来。
赵轩然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只等她全说完后，道：“我其实没太吃饱。”
明青玉一怔，实没想到老人家会说这么一句。
“你请过我了。”赵轩然站了起来，笑道：“现在轮到我请你。”
说完他便长身而起，向外而去，明青玉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急忙起身相随。
长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辆大车，赵轩然带着明青玉上了车，那车子便向远而去。一路上老人家没说一句话，明青玉便跟着沉默着。
她心跳得厉害，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衣襟。
那辆车一路向玉空城中央而去，穿过了道道门，驶进了森严的城中之城内。在某座宫殿前，它停了下来，赵轩然引着明青玉下了车，一路向那殿中走去。
明青玉目不斜视，随着老人向前，余光看到的是披甲的卫士与躬身的宦官。
她知道自己走入的是什么地方，但她有些不大敢相信。
便这么……回家了？
宫殿之中，一间大屋内，有一张巨大的床。床上雕龙刻凤，床上锦缎软被，盖着一个消瘦的身躯。
明青玉的手开始颤抖。
消瘦而苍老的应帝睁开了眼睛，用枯瘦的双臂撑起了身躯。床顶上方，有一道道柔和的仙气扩散下来，均匀地盖在他的身上，他那混浊的眼睛中才又有了光彩。
床两边立着宫女与宦官，但此时都一动不动，不敢上前搀扶。
应帝靠着床坐定，目光平静地看着立在床前的心腹之臣与骨肉至亲。
“你多大了？”他问。
明青玉低垂着头，答道：“十七。”
“十七年了？”应帝眼神中显出一丝茫然。
他沉默着，堂中的别人便都沉默着。
许久之后，应帝才缓过神来，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还好。”明青玉道。
“不愿意跟朕说？”应帝问。
明青玉道：“真的是还好。”
“那便细说说。”应帝道。
明青玉点头，想了想后，开始细说从头。
赵轩然立在一旁，垂首跟着听。
话从早晨说到了中午，又从中午说到了傍晚。期间，应帝便这么坐在床上，赵轩然便这么立在床前，明青玉便这么一直说着。
天色大黑时，她终于说完了。
十七年人生中的十五年，被她一一细说，巨细无遗。
当然，初时她并不想讲得太细，但在应帝几次提醒与追问之下，她终于将所有的所有都说了出来。
应帝静静听着，当意识到她已然将所有都说完后，点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算苦吧。”明青玉道。
“说真心话。”应帝道。
明青玉道：“最苦之时是在宫里。母亲故去后，我便出了宫，那之后的日子倒还好。起码自由。”
应帝问：“朕的那些个孩子，你怎么看？”
明青玉不语。
“可知朕为何将你唤来？”应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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